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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東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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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東宮

自太極殿出來不久, 容姒果然在廊下看到了太子容夙。

他穿著褚色金繡的四爪蟒袍,腰佩玉璜,五官俊逸, 如很多年前深植在容姒印象中的那般, 唇角永遠帶著抹溫和笑意。

然容姒走近些, 便能看到他面上的笑意不及眼底, 似乎只是習慣了這般溫和淺笑。

“小五回來了。”他淡聲道,“去過蓮溪觀了?”

見容姒倏然冷了眉眼,容夙卻笑出聲來,這一次似乎真添了幾分愉悅,卻比方才的虛偽假面更顯刻毒涼薄:“也好,多奉些供果紙錢, 也算盡了心意,否則這一腔朋友之義又該何處去訴呢。”

“你這樣的人, 又知道什麽朋友之義?”

容姒冷聲道:“你所能得到的, 也就只有利用和背叛,日日防範,步步算計,不覺得可憐麽?”

容夙面上笑意一滯, 過了會兒才覆了如常神色:“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詹事府左庶子, 棄便棄了。只不過背叛孤的人, 都不會有好下場, 昭明回去可要記得提醒駙馬, 走夜路時當心些, 記得點燈。”

他行至容姒身邊, 低聲道:“你運氣好,次次都能化險為夷, 可其他人便不一定了。這一次是孤的太子嬪,下一次便有可能是淳於家的那個,還有遠在習涼宮的那位,你不會以為拔了幾顆釘子,撤了韋氏族人的職便能萬事大吉了吧?”

眼見容姒抿了唇,攥在身側的手露出分明的指節,容夙唇邊的弧度愈發明顯:“想憑著父皇的寵愛撬動韋氏一族,昭明啊昭明,孤該說你天真呢,還是蠢?”

“就算你懷疑當年先皇後之死與韋氏有關,就算你查出韋氏之罪證,父皇便當真會依法查辦了麽?你看看你的那些皇兄,除了孤,還有誰能繼承這大齊江山?當年的先帝沒得選,如今的父皇也沒得選,你做什麽都只是徒勞!”

容夙微微揚眉:“好好珍惜現在的一切吧,因為待孤榮登大寶之日,便是你昭明的死期!”

容夙滿意地看著容姒的神色,看她無法掩藏的憤懣與不甘,那目光比三尺青鋒更冷,卻無法傷他分毫。

容夙滿意地看了會兒,方回過頭,施施然往太極殿去。

然容姒依舊沒有移開目光,她望著容夙的背影,目中的波瀾驚濤已盡數平息,唯剩比夜色更深寒的濃暗,無人能窺探到,她眼下究竟在想些什麽。

酉時正,宮門下鑰。

天際邊最後一點餘輝散盡,沈沈夜幕墜下,不見明月,只有星羅棋布,閃爍出隱約的明暗,又像是一雙雙冰冷的眼,無聲註視著皇城宮闕,那靠東一片的丹楹刻桷,便是東宮。

墻垣上的夜貓無聲躍下,鉆入庭院叢欄。那裏本是太子嬪的住處,然因貴人身染惡疾病逝,此處已無活人之氣,便是院中樹木依舊茂密,也只是平添森冷詭譎。

故平日裏,這院子四處房門緊閉,角門亦上了鎖,鮮有人會再到此處來,便是匆匆經過,也不免在心頭道一聲晦氣。可此時此刻,院中的東廂房卻亮起一點隱約的火光,火光之下,映出一雙沈靜的眉眼。

今夜留宿宮中,容姒是有備而來。

角門上的鎖,早已先一步被人取下。

也虧得韋氏對她多年縱容,這宮裏有哪些小道,禁衛的執勤路線,何時巡防何時換防她都心中有數,故而一路悄無聲息,如同墻垣上的那只夜貓一般,鉆入了偏院的角門。

容夙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,堂堂昭明公主,竟然會在這個時候,夜探東宮。

舒菱兒的房間不大,屋裏卻有些空,尋常的桌椅擺設皆在,卻又叫人覺得少了些什麽。容姒打開床邊的衣櫃,裏面還放著舒菱兒的一應衣物,疊得整整齊齊,卻無人來收。

聽淳於星說,她打探過同菱兒一道入宮的那個貼身丫鬟,茯苓的下落。但查探到的,卻是那丫鬟在舒菱兒病逝之前便意外落水,淹死了。

也就是說,舒菱兒在病故之前,身邊已沒有一個可信之人。

容姒沈著神色,走至窗前的妝臺。空氣裏總有股沈悶的木氣,似乎出事之後,這地方便再未有人過來,一應陳設並沒有收入庫房,這門窗也未曾開過。

可那妝臺之上卻是空空如也,莫說是釵環首飾,連銅鏡也無。

容姒微微蹙眉,這才驚覺她為何會覺得這屋子空落,這屋中的擺件並不齊全,只置了些繡屏小扇,掛了些字畫,旁的瓷器玉瓶、香爐銅器一概沒有,實在奇怪。

容姒看向床榻,榻上還放著繡著百子千孫的被褥,有些積灰。容姒掀開被褥,查看了床榻四處,卻並沒有發現什麽異樣。

可在靈柩之前,她分明看見舒菱兒的指甲幾乎根根斷裂,指縫間還留有血色,一定在什麽地方留下過痕跡,這也是容姒非來東宮不可的原因。

她懷疑,舒菱兒留了線索在東宮之中!

容姒在床上躺了下來。

舒菱兒病重之時,日日嘔血,無法起身,伸手可及之處便只有這一方床榻。容姒看了會頭頂的帳簾,又側身面向墻壁一側,掀開了隔開墻壁的床幃。

這楠木床做得精致,裏外皆雕了石榴紋樣,花葉相依,可眼前的這塊木板卻有些違和,花卉只得一半便連了花葉,而本該是花葉的地方卻又生了花卉,像是……上下顛倒了。

容姒目中一動,按在了木板之上,兩邊椽木果然松動,竟叫那木板翻轉過來。縫隙間的紋路重新銜接上來,花葉托著石榴花卉,栩栩如生。

容姒的瞳仁卻驟然一縮,按在木板上的指尖一顫,一股冰涼的寒意順著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,帶著撕開血肉的尖銳痛意,幾乎叫容姒疼得躬起了身子。

只見那木板的背面,是密密麻麻的指甲刻痕,模糊的血跡幾乎將整塊木板滲透,連顏色都比其他的木板看起來要更深一些。

那是怎樣的絕望與苦痛!

容姒忽而明白,屋中為何沒有釵環首飾,沒有玉瓶瓷器,甚至連銅鏡也沒有。

是因為太子下令,舒菱兒目之所及不能有任何尖銳之物,他不許舒菱兒求死,卻要她看著自己一日日衰敗零落,忍受著病痛折磨,在絕望與孤苦中,耗盡生命!

容姒伸手撫在那刻痕之上,像是要將其刻進心裏。

除了最上面的符號,占據了木板三分之二的字,竟都是他們的名字,是菱兒在瀕死之際掛念之人。有她的母親,有容姒,有淳於星、沈聽遙,還有那個反反覆覆的“證”……

她一遍遍地寫,一道一道地刻,寫到指甲盡斷,寫到再無餘力。

而木板底部的字,淩亂得已幾乎辨不出來,只剩下一些褐色的粉末,是早已幹涸的血跡。

容姒咬緊牙關,才能勉強抑制那將要沖口而出的嗚咽,她忍得渾身發抖,卻清楚知道,這不及菱兒所承受的萬分之一。

不知從何時起,宮闕之中不聞一絲風聲,就連星子也躲到了濃雲之後,天色暗得伸手不見五指。

容姒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露華殿,只遣了珠彌離開,獨留她一人在殿中。殿中沒有點燈,容姒闔上房門,轉身卻一頭栽了下去。

然預想的疼痛未至,她的雙臂被人牢牢箍住,額頭抵在來人胸前。

熟悉的清雪松木香鉆入鼻尖,叫容姒眼睫一顫,啞聲道:“你怎麽來了?”

喻良臣低嘆一聲,改扶在容姒腰際,將人輕輕攏在懷中。自舒菱兒出事,容姒未曾落過一滴眼淚,喻良臣早已察覺她情緒不對,也猜到她此時入宮,必是要去東宮一趟。

那次及笄宴上,他便知道容姒對宮裏的地形有多熟悉,也一向知道,她的膽子有多大。

可這次不同,舒菱兒在容姒的心中占據了不小的分量,喻良臣放心不下,這才潛入深宮,一路跟著容姒。好在有驚無險,他們兩個,誰都沒有被禁衛發現。

喻良臣輕輕拍在容姒後背,低聲道:“今夜露華殿守夜的都換成了我們的人,沒有韋氏的眼線,殿下若是想哭,便哭出來吧。”

容姒緊緊攥住了喻良臣的衣袖,酸澀的棉絮堵在喉間,終是忍不住嗚咽出聲。

壓抑的情緒在一瞬之間奔騰而出,叫她幾近崩潰。

明明在離開上京之前,她還見過菱兒,同她說要她再等一等,她一定會想辦法,在韋氏覆滅之後將人從東宮接出來。

那時候舒菱兒還笑著應她,那句“我等著殿下”猶在耳邊,她卻食言了。

是她食言了……

她有何顏面去見菱兒,又有何顏面去見菱兒的母親!

喻良臣將人抱得更緊了些,卻沒有急著替容姒拭淚,而是微微側首道:“她不會怨怪殿下,也不會希望殿下怨怪自己。既留下了線索,便是相信殿下一定會看到她留下的東西,然後替她報仇雪恨。”

“她那樣勇敢,殿下是她的朋友,自然也是。”

喻良臣低頭,輕輕吻在容姒發間:“無論殿下想做什麽,臣,都會陪著殿下一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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